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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34下水要知水深淺,買賣要知行情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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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34下水要知水深淺,買賣要知行情變

從谷蘭莊回來,晏然收起踏春游玩之心,專心讀書。

這幾年,吳教授教完了《三字經》、《急就篇》、《千家詩》、《女訓》等,除此之外,晏然還通讀了《公孫龍子》、《公羊春秋》等男兒經世致用,對女兒講毫無用處的書,這得益於無有齋的前身是一個廢棄的書房。

可見這世上,所有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安排。

王氏與隋白氏的教育理念不同。

王氏認為女兒家認幾個字,能看懂賬本,會寫買賣文契,不至於做個睜眼瞎就行了,所謂女子不可以有才名,凡有才名者,皆福薄,這是王老翁對她的教導,她也秉承此念教育她的孩子。

隋白氏認為,才福不相妨,古來福薄之女,數以億計,浩如煙海,唯有才女芳名永存,更可見才名之重要。隋白氏還認為女子不但要讀書,而且要多讀,且她認為讀書明理要勝過琴棋書畫,琴棋書畫又勝過女紅針黹,嫻文事,享富貴,是她對隋靜未來的寄望。

王氏對此不茍同,但她又不願自己孩子和隋靜受的教育不同,故只要隋家的私塾不關張,晏然和晏晴就會一直念下去。

女子的功課終究是比較輕松的,吳教授也不強求她們寫駢文,做文章,只需將書中道理讀懂,就萬事大吉,故每日只讀上午兩個時辰,下午則各回各家,有時晏家姐妹會留在隋家,跟繡娘出身的竇媽媽學女工刺繡,此時,溫荷做為官宦之女,已經被選去京城做女官,走了一個多月了。

這日,風和日麗,晏晴與祖父約好去甪裏街聽書,這是她們每旬必做之娛樂,晏然則拉著隋靜,直奔後院內宅找隋夫人,畫畫才是她的興趣所在。

隋夫人出身南宮白氏,曾祖是太子少保白佳,祖父是文林郎,嫁到隋家屬下嫁,隋父,單名一個忠字,為了不虧待隋夫人,完成對老岳丈的承諾,這些年拼命的經營絲絹生意,放債積谷,在妻家的助力下,這幾年眼見家業越來越壯大。

這日與無數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樣,隋夫人身穿簇新的藕色花羅襦裙,坐在畫案旁整理畫卷。身後給她打下手的老媽媽是她從娘家帶來,夫家姓薛,是伺候她二十幾年的老人。

屋內安靜祥和,畫案上鶴型黃銅鎏金香爐裏飄出一縷香煙,裊裊升空。

忽然隋白氏聽到一連串笑聲,伴著細細簌簌的腳步,正朝她的房間走來,隋白氏將手中畫卷收攏,插入畫筒,雖沒擡頭,但笑容已經掛在嘴角。

——“隋夫人,漂亮夫人,我來啦!”

——“我帶了鼎香樓最新的糕餅,可好吃了!用蘇州的蓮蓉和承德的杏仁做餡,夫人一定要嘗嘗,又甜又酥。”

原本四人學習小組,因一人赴京,一人離群,剩下的兩人建立起鋼鐵般的友誼。

隋夫人心裏被晏然吵得暖烘烘,喜洋洋,“你們兩個皮猴子,走路都沒個正經樣,說你倆是親姐妹,還差不多,當初不給你倆裹上小腳,真是失策。”

晏然指著綺雲,讓她把食盒放到案幾上,自己則雙手撐著畫案,看著隋夫人笑,“靜姐姐,不裹小腳,是你心疼她,不想讓她受罪,我不裹小腳,是我在鄉下,我母親顧及不上我,非有意而為之。”

隋夫人莞爾一笑,心想:這丫頭牙尖嘴利,我還是不要與她分辨了,嘴上卻道:“你這伶牙俐齒,我倒要看看以後誰能降了你!”說罷,伸出食指,在晏然的小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。

晏然笑回道:“我也想知道是哪個倒黴鬼會把我娶回家?”

隋白氏掩嘴笑道:“沒羞沒臊。”

隋靜覬覦籃子裏的糕餅很久了,綺雲剛把竹籃放在案上,她便掀開蓋子,伸手夾出一塊金黃酥脆的,梅花形狀的糕點,塞進嘴,若無其事的用手掩著嘴,大口咀嚼。

“這糕餅真好吃!應天府門口的王家餅鋪、狀元橋頭的百花餅店都沒你家這個好吃,以後我去你家住得了!你回去問問令堂,還要女兒不?”隋靜忽閃著烏黑的長睫毛,嘴角掛著餅屑,不拘小節地對晏然笑著說。

“好,”晏然笑得很尷尬,心想:下水要知水深淺,買賣要知行情變,我家不缺女兒缺兒子,你想認幹親,也要摸準對方的脈啊!

“跟你母親說有心了,總吃你家的糕餅,我都不好意思了,”隋夫人掃了一眼食盒,聲音溫柔如同一只小貓,眼神收回時,見晏然正直勾勾看著她。

“我臉上怎麽有東西?”

“是有一點美麗,”晏然嘿嘿一笑,隨即轉換話題道:“我們今天畫什麽?”

“你這甜嘴是吃了多少蜜?還好是個丫頭,若真是個公子,日後金陵城的姑娘都得被你哄騙了去!”

“晏然若是公子,我就嫁給她!”隋靜摟著晏然的肩膀,爽聲說道,末了,還像晏然擠了一下眼睛,這是她這個年紀,所能理解的調情了。

“你個不知羞的丫頭,張口閉口就是嫁人,若你爹聽到,非打你不可!”隋白氏半嗔半笑,兩手也不空閑,她清空畫案上的舊畫卷,卷起來仍進畫筒。

晏然幫隋夫人擺好新的筆墨紙硯,並將香爐和文松、香莆等花盆擺設挪到遠處的香幾上,以騰出更大的桌面,這一套動作,她也是輕車熟路,做慣了的。

薛媽媽道:“這孩子手勤,把我的活都搶了。”

晏然道:“你老去歇著,也嘗嘗我帶來的蓮蓉糕。”

隋白氏見晏然性子隨和,不驕矜也不托大,心裏更加喜歡,“今天畫一幅蘭花圖吧!”

隋白氏運筆在手,低頭看著畫紙,凝神片刻後,她一手平展畫布,一手擎著腕,道:“這畫中,人物最難,其次就是這山水植物,這山水植物的關鍵在於氣韻生動上,”說完,她似對畫面如何構圖,已經了然於胸,輕蘸丹青,飛舞手腕,三、五下,一株傲然挺立的蘭花躍然紙上。

“娘,這蘭花下應該再加上一塊山石。”隋靜背著手,玉頸前傾,她很熱衷於“指導別人”做事。

隋白氏點頭不語,換了一支筆,在哥窯四方筆硯上重重的點了一下墨色,手腕稍加施力,然後又輕輕提起,筆走龍蛇,一塊陰陽有間,疏密有度的峻奇蒼石展現眼前。

晏然心中暗自叫好,伸出小手按住絹紙,順手往旁邊挪動了一下玉兔鎮,以便於隋夫人提字。

“幽谷生蘭?這是倪雲林的詩吧?”隋靜順著隋白氏的筆尖,輕聲念道:“蘭生幽谷中,倒影還自照,無人作妍媛,春風發微笑,”隋靜梨渦淺笑,聲如鶯啼。

隋白氏微笑點頭,擡眼看向晏然,“當初你母親給你取名,還特意來問過我,我給了‘蕙心’二字,蕙心蘭質,就是取這蘭花之意,後來不知何故,改叫了晏然,”隋白氏頓了頓,將手中畫筆洗凈,掛起,繼續道:“晏然這個名字也好,有詩雲:‘雨雪瀌瀌,宴然聿消’這個寓意也好。”

晏然撓撓頭,憨笑道:“沒想到我的名字還有這番故事!”

“這幅“蘭花圖”就送給你吧!”隋白氏笑容親切,雖已年近三十,但她眼角和唇角一絲皺紋都沒有,依舊滑嫩光潔。

晏然早就想向隋白氏討幅墨寶,只是羞於開口,今見隋白氏主動說起,正中下懷,高興地跳起來,隋白氏蹙眉笑道:“你老實些,我頭都被你跳暈了,”然後又低頭看向地面大紅氍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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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問道:“這毛丫頭是不是把你踩疼了?你疼不疼?”

坐在角落歇腳的薛媽媽笑道:“夫人與這倆孩子在一起,也像個孩子似的。”

晏然憨憨地笑了一會,然後斂袂向前,向隋白氏深深的連鞠十躬,口中道:“惠心謝謝隋夫人,” 然後她小心翼翼把畫舉起,對著窗外的陽光,臉上露出燦如蘭花的笑容。

“蘭生幽谷中,倒影還自照,無人作妍媛,春風發微笑”,晏然心裏默念。

“娘對晏然可真好,女兒都嫉妒了!”隋靜摟著隋白氏的脖子開始撒嬌。

“你嫉妒我?”晏然苦笑,打趣道:“隋大小姐,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,要不我們換著過,如何?你去晏家做二女兒,我來你們隋家做大小姐。”

“我才不去你們晏家,連件新衣服都不給買,這麽大了還要穿晴姑娘剩下的舊衣,你娘真是夠摳門兒的,自己穿金帶銀,半兩重的金釵,二兩重的項圈,我見過的就有五、七個,你爹也不說管一管,隨便拿出一個,都夠你置辦幾件新衣裳的。”

“不許妄議長輩,你剛吃人家糕餅時還說要去晏家住,這剛吃完,就變卦了?”隋母輕嗔薄怒,在隋靜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,以示責罰,“再者說,這些年,我讓你讀書明事理,怎麽連最基本的‘靜以養身,儉以養德”這個道理都不懂,晏家哪裏是舍不得給然兒添置新衣,只是念著‘節儉'二字罷了,你休要背後胡亂揣度別人心思。”

隋靜抿著嘴低頭認錯,倏地擡頭沖著晏然做了一個鬼臉。

晏然也回了一個鬼臉。

隋白氏忽想起一事來,低聲跟薛媽媽吩咐了一番,薛媽媽應了,轉身便走。

晏然只聽到什麽尚書、蜀錦、布匹之類,想著與自己無關,便也沒細聽,只是看著眼前這對母女情深,牙根泛著酸,心想:應該是我嫉妒才對。

隋白氏將畫案略微收拾了一下,重新鋪上畫紙、洗筆、碟裏補上顏料、墨汁,看著晏然道:“現在你來畫。”

晏然雖不善音律,對書畫卻頗感興趣,連將衣袖籠起,落落大方地站在畫案前,拿起一只狼毫筆,有模有樣畫起蘭來,隋夫人站在身旁,時不時點點頭,時不時指點一二。

隋靜站在案頭,只消停了片刻,便又忍不住開口道:“我前幾日聽到一件奇事,我講給你們聽。”

隋白氏和晏然專註於畫案,皆沒理她,隋靜自顧自說道:“說有一戶人家養了一頭小豬,這豬突發怪病,尾巴總是不停的亂擺,有人傳個方兒,說是只要磨些黑墨塗在豬尾巴上就好了……”

晏然自小就機靈,聽隋靜說的話越來越離譜,擱筆擡頭笑道:“你想說啥?”

“你畫你的,我這沒講完呢。”

“你若藏著壞罵我,小心一會我給你的臉上畫個豬嘴!”

“你聽我慢慢講啊,那小豬尾巴塗上墨後,誰知尾巴擺的更甚,這家人沒辦法就請了一個獸醫……”隋靜講到這,故意頓了頓。

“然後呢?”一直站在角落裏的綺雲聽得饒有興趣,她問道:“ 獸醫說什麽?”

隋靜笑道:“這獸醫過來一看,見那豬尾巴的黑墨滿地畫的橫一道,豎一道,就說:‘這豬哪裏有病,好得很哩!我雖是獸醫,但也講究個望、聞、問、切,你看這豬尾巴,如果有病,怎麽能畫這麽好的蘭花?’”

故事講完,晏然也正好撂筆,強抿著嘴角的笑意,星眸微嗔,道:“我就知道你憋著壞呢!敢說我是豬,看我不在你臉上畫個豬嘴!”說罷,晏然擡手佯裝要在隋靜臉上畫上幾筆。

隋靜雖然比晏然大,但身高相仿,且她知道晏然自幼習武,身手矯健,連忙躲到隋夫人身後連連求饒。

“好了,別鬧了,你講笑話編排妹妹,是該打。”隋夫人擡起手臂在隋靜的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。

“果然是親媽,偏心啊!”

隋夫人:“......”

幾人品茶說畫,頑笑了一會,眼見太陽下山,晏然預起身告辭,這時薛媽媽進來,兩手捧著兩疊布料。

隋夫人道:“然兒,這個你拿回去,讓家裏給你做兩件衣裳,千萬別推辭,這是我那個做侍郎夫人的姐姐送我的,我做了衣裳還剩下這兩塊,不大不小的,你拿去做兩件短襖正好。”

晏然遲疑片刻後,想著客氣推辭也是無用的,便讓綺雲收下,道了謝後告辭回家。

剛一踏進晏家大門,晏然便感覺到家裏氣氛不同尋常。

平日這個時候,最早一批吃完飯的下人們都喜歡倚著墻角閑聊,這日一個個都肅穆以待,有幾個婆子還慌慌張張地向金英堂那頭跑去,綺雲也感覺有些不對勁,加緊腳步緊隨在晏然身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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